（文 石江英）清明虽然只有一天假，却依然是异地子女归乡省亲的福祉。
每次与老父亲告别，总会叮嘱：爸，一定要记得我!
他坐在门口的轮椅上用力点头，吃力地向楼道电梯口的我摆手。
每个月对周末的盘算，能有什么奢望，只想去看看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家。他又何尝不是期待这一刻的相逢。
六十多岁的大姐，笑起来已然“齿缺如狗窦大开”的喜相。这些年，她把老爸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病医痛药，晨漱幕敷，浆洗缝补……令人尊重也感激。年前，她刚做了一场手术，医生说恢复期要久一些才好，总是不能大意的。现下的情形，令人担心，都是自己至亲的人，哪一个受了委屈都是心疼。
只想在他们身边做点儿实事，让老爸更舒坦，让大姐得清闲。
衰老让各种体细胞的代谢总是迅速，老爸每天脸上、头上莫名地油汪汪，晚饭后得用热毛巾擦了又擦；他的头发、胡子长得很快，一两周就要剃刮一次；手上两三天会结一层硬皮如壳甲，用热水泡了能搓出粗厚的白皴。
这次趁着下午的温暖与光亮修剪指甲，他尽力地用每根手指迎合甲钳。然而，他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这颤抖增加了难度，我嘟囔他不要动。不想他一下子激动了，大声质问：我怎么动了？我根本就没有动！只好哄了再哄。
他叮嘱要把剪下来的指甲收起来，保存好。我不理解，问他有什么用？他说，在绵阳航校飞行的时候，经常有学员把剪下来的指甲定期拿到城市里去卖掉，要好几块钱一两的。那时候他们一个月的津贴才八块钱左右，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不禁笑出了声，这个老头太可爱了，怎么有这么多花招。老爸听出来我不信，于是很认真地对我说：“真的，我没骗你。还有人把打坏了的乒乓球剪碎了放进去，简直跟指甲一样，买家都能给挑出来的，很厉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我好奇地问，人家收这个指甲做啥？他说具体不知道，可能是从里面提取什么稀有元素。这可傻眼了，以前收拾他的东西，看到过一个小药瓶里放了很多剪下来的指甲，让我给扔掉了。原来，那是他存的宝贝。为了表示对自己无知犯错的亏欠，赶紧找了一个小药瓶出来，把这次的指甲都收了进去，跟他说：以后都留着，咱们攒多了卖钱。老爸很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更得意又给我上了一课。
趁他眯觉的功夫，我悄悄上网去查，真有药房收指甲，一斤竟然上千块。老爸这是又给我科普了啊。果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父亲这把年纪，最难得的是不怎么糊涂，每个月见上一面，都能多少得到他亲传的人生经验，这回还变废为宝，指甲里面有黄金呀。
同姐姐一起给母亲做过祭扫，就算完成了这个清明节的使命，也是给老爸一个承诺，人过百年，儿女也不会忘却。我们无论多远、多忙，也必然会努力相聚。
老爸已经忘记了很多故人的名字，谈论起来总用“那谁”代替，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他的“那谁”。
看着他艰难挥动的手臂，突然感觉他更加害怕我忘记了他。他用“你能不能不走”挽留我，希望每天睁开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耳朵里有我的呼唤，触手可及处有我的关照。甚至，他害怕将来有一天，我们忘记了清明节去祭扫母亲的墓，忘记了家乡覆盖着亲人魂灵的黄土……
生命与亡灵的约会，是每年一次的清明。
我与您的约会，是每月的一次周末。我要在约会里，继续收集您指甲里的“黄金”，让它的光芒照破您的忧惧，华丽我生命的堂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