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民航局原副局长、现任中国航空运输协会理事长李军同志撰写的《民航发展改革文稿》，近日由中国民航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录了作者从2009年至2015年所撰写的49篇文章，其中有的是研究、论证民航发展改革重大问题的，有的是记述、回顾民航发展改革历程、重大事件的，有的是从某一片段反映民航改革发展的。
这是近年民航高层对民航改革发展进行集中著述，尤其在航空运输、持续安全、改革创新、党群工作、人才培养等方面，作了重点论述和记述。该书是作者2010年出版的《民航研究论丛》的姐妹篇，既可以是读者了解、研究民航改革发展的读本，又可以作为史料性书籍留存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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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格子”先是指文学创作、媒介撰稿等。当代旧体诗大家李汝伦曾有“辣汗淋淋爬格纸，权窝霍霍吓猴刀”之句。在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爬格子”是指做文字工作，掌笔杆，写材料。现在用电脑了，就叫敲键盘、“码字儿”。我在民航做这方面的工作中，有不少欣喜和快乐，也历经了千辛万苦。
【机缘之笔】
我出生在河北省保定市满城县（现已改为保定市满城区），早属燕南赵北，文化底蕴深厚，也是有名的忠义之乡。我从上学成绩就好，并当班长，作文常被作为班里的范文。“文革”辍学后，在村里当电工，并兼做文书工作。1971年被抽到县里工作队，是“9·13”林彪反党集团事件后搞“路线教育”和落实政策，从那时就开始写材料。县里培养我入党并准备当村党支部书记，但我的志愿是参军入伍。
1972年入伍到民航四川省局，开始当打字员，在打印文件中不时提出修改意见，多被起草人采纳。两年后在四川省局政治处协助工作，1974年民航四川省局工作总结交我起草，那是领导对我的一次考核。1977年民航成都管理局拟调我去做党委秘书，由于四川省局领导不放，就先在管理局政治部帮助工作。当年9月调民航总局政治部直政部任干事，负责宣传工作。客观上要求要多学习，能写宣传教育文稿。
1980年民航体制改革后，民航局办公室要选几个秘书。由于我的文字基础较好，钢笔字也写得不错，又自学了速记，即被选中。从1981年开始，随秘书处长黄述贤同志为局领导起草工作报告和其他重要文稿，受到他的栽培。在这方面，先后经历了四任局长。扣除中断的2年，累计10年为局长起草工作报告。1984年我与刘功仕同志一起组建办公室政策研究室。1986年研究室从办公室分出，作为局长直接领导的一个处级单位，我任副主任并主持工作。研究室的主要任务是起草文件、调查研究和参与体制改革。
1989年我调任计划司副司长，1994年任司长，1996年起先后在办公厅、人事教育司任职，2001年进入民航总局领导班子，2006年任东航集团党组书记，2011年又调回民航局。在每个岗位上，我都十分重视文字，坚持自己动手起草和修改重要文稿。在上海工作时，利用业余时间编书，撰写文章在行业内外报刊发表。
回想起来，我做文字工作的确是一种机缘。自己比较爱好文字，喜欢写作，具有一定功底。文字工作是一项重要工作，组织上有这方面需要，给了我发挥所长、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民航快速发展和改革开放的生动实践，为我提供了广阔的工作舞台和丰厚的写作基础。所以，我是幸运的。
【欣然之笔】
人生最可贵的是精进，最有价值的是创造。搞文学创作的成功，叫作“得意之作”。在党政机关做文字，也是一种创造性劳动。做文字工作的喜悦，是所起草的文稿自己比较满意，得到领导肯定，大家比较认可的时候。如果你写的文章发挥作用很大，产生了很深的影响，那就更加欣慰。“喜文如子”，有时真是这样，爱惜所写的文章，就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随黄述贤同志为沈图局长起草工作会议报告5年，从打下手到执笔人。沈图局长是一位文才很好的高级领导干部。我与局长极少直接接触，但别人转话说，他曾表扬我爱写文章，对执笔的文稿比较满意。1985年胡逸洲局长接任，他更重视文稿的内容。那时候文字工作不像后来有一个班子，我一个人不仅起草工作会议报告，还要撰写会议总结讲话。当时也没有电脑，一到两万字的讲稿，一般是先写草稿，自己修改后再誊抄一遍，实在费时费力。到后来，我干脆不打草稿，想好了再写，每一页写到最后一行，哪怕错一个字也要毁掉重来，一定要把干干净净的手写稿交给领导。
蒋祝平局长非常重视文字，他说这是机关的门面。他在任时我担任计划司副司长并主持工作。那时机关做文字的人很少，我已记不起怎么形成蒋局长的大小文稿交我来做。领导习惯总是找谁，就是一种信任和默契呀。有两件事使我很受鼓舞。1991年朱镕基副总理分管民航，抓航班正点取得了明显成效。翌年4月召开全国质量工作会议，让民航局发言介绍经验。先是确定由分管副职来讲，起草并印好讲稿。后来局长决定亲自发言，并让我尽快改写。修改稿的立意和笔法都有很大变化，讲后受到国务院领导肯定和与会者好评。1992年2月，民航局向朱镕基副总理汇报加强基础设施建设问题，材料是我写的。国务院领导听汇报后，决定为了加快机场、空管系统建设，在适当提高运价的基础上，设立“民用基础设施建设基金”。这项政策一直坚持下来，并演变为现在的“民航发展基金”。那次汇报完回到局里，李钊副局长称赞材料写得清晰，说服力很强。
“学问文章老更醇”。前几年我在东航集团任党组书记，结合工作写了不少东西。2009年开展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我的调研报告受到督导组的充分肯定，改成《把科学发展理念贯穿于企业发展实践》，刊载于2009年8月18日《人民日报》理论版。另一篇《航空运输发展的波动性与提高抗风险能力》，被《求是》杂志摘登。2014年中国民航出版社组织翻译一位英国专家所著《暴风雨中的天空——金融危机下的航空公司》，选它作为代序。在庆祝建国60周年时，我为《中国民航报》写的10篇征文，自感比较满意。其中《第一责任大家担——我所参与的一些安全工作》，一位行业外大型央企领导在乘机时看了，说是他所见过的写安全立意很高的文章。文中讲到1986年我在民航第一飞行总队调研，为他们起草安全飞行31年的经验材料。那次概括的“四严一保证”，在民航长期流传。“科学发展理念”和“抗风险能力”两篇，已收录在我2010年出版的《民航研究论丛》中。写安全的这篇收录在本书中。
【艰辛之笔】
在机关做文字工作，的确是个苦差事，是一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所付出的辛劳非同一般。
我写材料，最难、最累的一次是1985年6月，为时任民航局党委书记郭允中同志起草会议讲话。那年民航系统按中央部署开展整党，先在民航沈阳管理局试点，预定6月份召开试点总结和经验交流会。当时我在局办研究室工作，郭允中书记本来让我去沈阳参与起草他的讲话，但因有其他撰稿任务未能随先遣组到达，直到临开会三天才随他赴沈。下飞机后郭书记立即在候机室召集会议，听取会议准备情况汇报，决定以我为主重新起草讲稿。当时我确实感到很难，一是没有专门学习上级整党精神，二是不掌握试点工作情况，三是不了解领导讲话的风格。我采取的办法是先拉提纲提供讨论，同时用最快的速度阅读有关材料。记得定下提纲后是四个部分，由庞建京同志和我分别写两个部分，并由我统稿。记得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写完后竟然不感到累，躺也躺不下，坐又坐不住，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连自己写了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后来问医生，才知道这是大脑过度疲劳的表现。
1991年11月，江泽民总书记针对民航服务工作中发生的问题作出重要批示:“这样下去没有希望，非彻底整顿不可。”1992年初，蒋祝平局长宣布1992年民航要在思想、组织、作风、纪律方面开展全面整顿，民航局机关率先进行，交我起草动员报告。记得是2月份在首都机场召开计划财务会议。那时我任计划司副司长，是一个人在主持全司领导工作。会议议题很多，晚间不断有各单位领导到我房间约谈。但我想在会议期间一定要把局长交办的讲稿完成，因为会议结束之后我就要去日本商谈利用协力基金贷款问题，否则怕耽误会议的召开。记得我连续两晚十一点后关在没人知道的房间里开始写稿，累得腰痛，只好在床上平躺一会儿起来再写。3月6日机关整顿动员大会，蒋祝平局长作了那篇讲话。特别强调整顿要解决“软、散、慢、沾、乱”五个方面问题，有针对性地提出明确要求，动员效果很好。
每年起草工作会议报告是最要劲儿的，真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啊!每当那时，人往往会很烦躁，几乎每次都得口腔溃疡。我会提前告诉家人，最近最好不要理我。以前写材料都是用钢笔或铅笔，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变形，形成了一个鼓包。有人戏称，做文字工作是“喝浓茶、尿黄尿，省被褥、费灯泡”。2014年有一条形容“写材料”的短信，其中说道：“君当做磐石，我愿写材料”，“春眠不觉晓，醒来写材料”，“举头望明月，低头写材料”，“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写材料”，“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写材料”……
【扶危之笔】
在机关做文字工作是一种长线工作，需要平心静气、按部就班地来做。但时常也有急活儿，在危机之时会起到关键作用。
20世纪90年代初期，民航高速发展，但基础十分薄弱，技术力量短缺，造成多起严重飞行事故。由于社会矛盾凸现，思想比较混乱，劫机事件也接连发生。针对严峻局面，全国人大常委会于1993年11月发出通知，要求国务院就民航安全问题作出专题汇报。国务院随即委托时任民航局局长蒋祝平同志作汇报发言。蒋祝平局长立即召集办公室、政策法规司、计划司负责人研究，确定由我执笔起草，并嘱咐民航处在危难之际，一定要把报告写好。“报告”如实叙述了民航发展和安全情况，分析了发生问题的原因，勇于承担责任，提出改进措施。汇报后受到人大常委们的理解，取得了良好效果。《第一责任大家担》一文，对此也作了介绍。
就是在那一年，中央决定把民航总局升格为正部级单位，年底决定调福建省委书记陈光毅同志担任局长，客观形成了与蒋祝平同志两位中央委员领导民航局工作。在此之前，蒋祝平局长年度工作会议报告都是起草班子写出初稿，再由我修改后定稿。新局长自然不了解这个情况，我也不可能主动要求介入。但在临近开会不到10天，稿子还不能通过。这时有人建议局长找我。受命后我立即带领原班人马离开机关，周末关在首都机场宾馆加班。我看稿后对每一部分提出修改意见，由原执笔人先做修改，然后我再统改，用三天时间提前完成。修改稿较好地体现了陈局长的意图，对他所提出的“三句话、八个字、一严两抓”的民航工作总体要求作了阐述。后经局长再作修改并集体讨论通过，保证了民航工作会议于1994年2月28日如期召开。会议期间，我又执笔为蒋祝平同志起草了总结讲话。本书收录的《一路旌鼓一路歌》中，对此简要作了叙述。
【凝思之笔】
做文字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有悟性，肯动脑。好文章是从实践中悟出来的，所考验的主要是思维能力和方法。写文章的过程就是一个构思的过程。
文章的生命力主要在于它的思想性，尤其是机关公文，包括领导讲话、研究报告，一定立意要高，视野要宽，分析要深。我在执笔起草民航工作报告时，一直坚持充分调查研究，广泛听取意见，然后进行思索提炼，归纳加工，形成鲜明观点和意见。这种观点当然要符合上级的精神，体现领导的意图，但绝不是照抄照转照搬。积极主动地向领导提出建议，是决策咨询机构和写作班子的应尽之责。记得20世纪80年代初，为沈图局长起草工作报告时，曾针对当时民航发展不协调的问题，提出“加强机场和机队的适应性建设”。在制定民航发展“九五”规划时，分析所面临的主要矛盾，集中概括为“三个跟不上”，即基础设施跟不上、人员素质跟不上、管理水平跟不上。
搞文学创作要有灵感，写机关文章要有创建、有新意。好的、新的思想观点，来源于积累，来源于凝思，有时也来源于碰撞。分析问题一定要把握规律，抓住本质。在20世纪80年代初各地出现办航空公司热时，我在研究室写过一篇“地方发展民航事业的途径与政策”，被中国科协编入年度精选文集。文中主张地方应集中力量加强机场建设的观点，至今仍然适用。2011年11月我回民航局工作，受李家祥局长委托，12月份要在民航年度会议上作工作报告。我虽有原来的底子，但毕竟离开了5年。我的办法是在起草班子拿出初稿后，分组召集机关各部门领导充分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当前制约民航发展的主要矛盾是空域资源不足，讲稿特别强调了“扩容增效”，作为现阶段民航工作的一个重要命题。李家祥局长对报告比较满意，会上反应也好。
文章的标题很重要，有说是拟好标题就成功了一半。机关日常公文标题是有规范的，不大容易出彩。工作报告、领导讲话和发言材料，小标题可以灵活、讲究一些。供报刊登载的文章，可在标题上多有心思。标题一是要简洁，7个字左右为好，尽量不要超过15个字。二是要贴切，高度概括内容。三是要鲜活，用点形象的笔法。本书收录的建国60周年我为民航报写的征文中，有一篇写飞行员培养的，主标题是“核心资源看短长”，比较能够抓人。建党90周年所写的6篇特稿，主标题都是7个字，比较有文采。6篇文章共30多个章节，小标题都是4个字。不少朋友看过，见面时给予表扬。
【秉实之笔】
“修辞立其诚”。文学是要讲党性的，在机关写文章更要讲党性。党性就是政治原则性，最根本的就是要坚持实事求是，说真话，不说假话；说实话，不说空话。比如，起草工作报告，对形势的判断，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只报喜不报忧。对问题的分析，有时会有不同意见，一定要坚持正确的观点。整理调研报告，发表言论性文章也是如此。不少同志说，我在民航局机关几个重要部门都干得不错。其实，我最欣慰的是经历了多任局长，而且都是在他们身边工作，参与重大决策，起草重要文稿，各位领导都对我比较信任和倚重。我一直坚持两条，一是实事求是，二是尽职尽责。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民航和飞机制造部门曾在合作生产干线飞机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和激烈争论。1990年底中国政府派出一个由航空工业部和民航局两家组成的高级代表团，到美国考察了3周。民航方面由管德副局长带队，共去了我们6个人。考察后双方得出的结论截然相反，民航局主张与波音公司合作，航空部坚持与麦道公司合作。民航局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明确指出麦道的经营状况堪忧，飞机型号很难站住，与其合作存在很大风险。最后证实了我们的预言，麦道公司不久即被波音兼并。好在国务院领导决策时并未选择与麦道长期工作，而是在条件具备时走自主发展飞机工业的道路。但继续组装麦道飞机的项目中途夭折，造成巨大损失，耽误了宝贵时间。2002年出版的《管德——中国飞机气动弹性专业的奠基人》，写到了这件事情。管德副局长承受巨大压力，坚持正确意见。胡逸洲局长在退出领导岗位前夕，专门向国务院领导写信提出建议。我参与了民航方面可研报告的起草，也为此向国务院领导写信。我们都秉笔直书，力陈实情。在这段经历中，我们深感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不辍之笔】
我体会，要把写文章、“爬格子”、“码字儿”作为自己生活的一个部分，作为一种寄托，作为一种乐趣，才能坚持下来。反过来，中断了，也就荒废了，倒是很可惜的。
不少同志说写文章是件难事，其实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关键是要靠练和坚持。我体会，在机关做文字工作需要具备五个方面的素质和能力。一是理论基础，掌握党的基本理论，具有较高的思想政策水平。二是专业知识，对所从事和所涉及的行业，大的方面要懂，不懂的具体问题要问。三是思维能力，主要运用逻辑思维和抽象思维，提高分析、判断和提炼、概括的能力。有时也要用形象思维和灵感思维。四是文字功底，文章的谋篇布局、语法修辞、遣词造句要好。五是吃苦精神，不肯奉献，不肯钻研，怕累怕烦，是做不好文字工作的。
关于对机关重要文稿的基本要求，我觉得应把握好实用性、鲜明性、准确性、生动性和简约性这五个方面。2014年在接近年底的时候，我看网友们在热搜“年终总结”，就在微博发了一个帖子。我说写年终总结要把握好“线儿、块儿、点儿、面儿”。把好“线儿”，就是明确主题思想，贯穿一条主线。把好“块儿”，就是分为几个部分，写哪几个大的问题。把好“点儿”，就是要理出大问题下面的小问题，小问题里又要表达几层意思，包括问题的关节点、论证的理据点、工作的着力点等等。把握好“面儿”，文章一定要突出重点，但也得注意统筹兼顾，有的工作哪怕是一句或写几个字也好。我这是对起草领导年度报告、安排部署工作而言。
2014年3月19日，在民航局宣布两位副局长新老交替的大会上，我做了卸任发言。作为一个30多年的“老机关”，我想应该对年轻同志说点儿什么。在谈了做机关工作的体会后，我又讲了文字工作的重要意义。我说写文章可以深化学习、锻炼思维、提升工作、增加乐趣。在这里，我建议大家要爱学习、爱思考、爱写作，这也就是爱智慧、爱创造、爱艺术。以此共勉。（李军）
（本文为作者新著《民航发展改革文稿》的后记，该书2016年1月由中国民航出版社出版。）